无非英雄不是罪人隆回抗战老兵卢子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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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7-05-02 21:10:12 转载

    三月暖阳安静温和，渐渐地从这边山头滑向那边山头，这是隆回县鸭田镇石鼓村的一隅，偏僻，但也静好。一些孩子，一些鸡鸭在篱笆边闹个不停，一弯清流，兀自绕着青山转。卢子才，一个92岁的老人，倚在自家门口，安详不动声色。对于别人来说，这是山水田无的味，对于他来说，这是天下太平的味…

一：
   民国十二年，卢子才呱呱坠地，时逢乱世，民生凋弊，卢家也不比任何一家强，饱一顿饥一顿，杂粮一顿野菜一顿过日子。卢子才到了学童年龄，父母念他是个男孩，将来是要顶门立户的，勒紧裤带让他读了几年书。虽然成绩出类拔萃，但这条读而优的路没有能继续下去，因为家里没办法凑足几角钱的学费。卢子才的学业没有持续到高小毕业，便戛然而止，但也因为这几年学业，使他毕生都渗入了一种读书人的气质。

      民国三十二年，正是抗日战争的第六年，卢子才20岁，肚子里常闹空城计，饿得眼睛发绿。据说当兵可以吃饱肚子，卢子才和他的伙伴们很神往，无论如何，战死总比饿死强。适逢国民党四处招兵买马，卢子才便去报了名，那次一起报名参军的有十几个同乡，后来，这些人死的死，散的散，生死两茫茫，再也没有完聚。

   时逢常德会战，卢子才随七十四军的五十七师奉命死守常德城，人在城在，人亡城亡。日军四次进攻，四次兵败城下，最后被赶到离常德城十里以外的地方。国民党虽然打了胜仗，但是胜得非常惨烈，五十七师近万人的兵力，在这场几天几夜的殊死厮杀中，最后只剩下300余人。城墙上千疮百孔，房屋成断壁残垣，树木萧条枝叶零落，一些已经僵硬的身躯犹握着未来得及扔出去的手榴弹，千年生生不息之地，尽成废墟，年轻鲜活的生命，尽归泥土。卢子才在五十七师一七一团二营五连当文书上士，穿梭在生死之间，胸部被流弹所击中，血如山泉汩汩不止。警卫员解了绑带替他包扎伤口，搀到百姓家暂以避祸，在当地百姓的帮助下，卢子才逃过一劫。后来战事稍缓的时候，卢子才以四句古诗记录了这一次战争：“一片草木转荒凉，征马不前人不语。十里腥风古战场，常德城外立斜阳。”

      常德会战刚了，国民党集合幸存兵力在桃源进行整编，卢子才被分在二营四连当准尉特务长。1945年，著名的湘西会战打响。在湘西会战青岩山战斗中，卢子才所在部队奉命保护军饷与军用物资，与日军展开猛烈交火，国军据着村庄的土围墙，拼死将日军挡在村庄之外，直杀得血雨腥风，硝烟蔽日。五连闻讯赶来支援，连长周北辰率部与日军短兵相接，贴身肉搏，血肉横飞。副连长彭厚昌、三排排长毛高祥在战斗中壮烈倒下。随后，敌我双方各据一个高地，正面对峙，国军暗暗派出两个连东西两侧包抄，形成瓮中捉鳖之势，日军仓惶弃阵而走。卢子才腿部受了轻伤，但并无大碍，二营受到表彰。

日本投降后，卢子才在七十四军五十七师一七一团三营当中尉书记，卢子才记得很清楚，当时军长是王耀武，师长陈虚云，团长杜鼎，营长阮志芳。1947年，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孟良崮战役打响，三营奉命于于5月13日下午7时打响第一枪，战斗异常激烈，方圆仅1.5平方公里的孟良崮，尸体数以万计，残肢断臂，不计其数，军长张灵甫战死，战斗最终以惨败告终。1949年，卢子才所在国民党余部在福建平潭岛被俘，接受了陈毅、粟裕的训话，六个月后，战俘被释放回家。

   虽然不是英雄归来，但卢子才内心里还是有所骄傲的，他所在的部队是国民党王牌中的王牌，部队番号是辉煌部队，臂章是“虎贲”，全副美式装备。他曾在湘西会战换防的战壕中俘获过两个日本兵，那是件立功的事。

二：
   生活似乎回到了六七年前，卢子才扛起锄头，默默地做着一个农民该做的事，草鞋蓑衣，耕田种菜，聊以养活一家老小。身后的七年战争，仿佛一生那么长，占据着记忆的大部分，无数次铁马冰河入梦来，但卢子才却不敢向人提起，因为他是国民党的兵，共."产:"-党的战俘，是被教育被改造的人。

随后文革运排山倒海袭来，一些在国民党中当过的兵的同乡，在战争中侥幸保得性命，却没有逃过这场始料不及的浩劫，他们被批斗，被刑讯逼供，肉体与人格被践踏得血肉模糊。卢子才悄悄地把他抗战时获得的一些证书、奖章、信件销毁，想批斗他的人到他家翻箱倒柜，却找不到证据，况且他家本来是贫农，只好悻悻作罢。卢子才暗暗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，否则便是反革命的大罪，该砍头下地狱的。

      当文革过去，历史又向前跨了一大步，抗日战士被政府所承认，抗战老兵似乎迎来了他们的春天。可是这时候卢子才发现，除了他自己的记忆，除了他记忆中那些战友的名字，部名的番号，他简直拿不出一样东西来证明他的戎马七年，而那些名字，已经随落花流水去了。所以他也没法得到一个老兵应有的补贴。卢子才是一个达观的人，战争不死，文革不死，饥饿疾病不死，还争什么呢，命运何其宽厚！既然生活能过得下去，那就这样过着也很好。在节俭的生活中，他甚至力图去接济别人，给上不起学的孩子送钱送物。村里还流传着他的一个笑谈，一个妇女打牌输了几十元钱，怕老公责骂而不敢回家。卢子才偷偷给了她几十块，让她回去说没有输钱，只是以后再也不要打牌了。村里人说起这个笑话的时候，脸上表情是很尊敬的。

卢子才酷爱书法，尤喜诗词，劳作之余手不离笔，颇有“人不堪其忧，回也不改其乐”之风，清贫的木房里，尽是他的书法作品。因为卢子才字写得漂亮，又通文墨，乡邻每逢红白喜事，便请他去写对联、祭文。最近，他填了一首《浪淘沙》以寄情怀：

   愁云飞满天，通彻心肝，一生愧对子孙后代。为国尽忠不屈冤，诉说不完。往事七十年，历经危难，从军路上立誓言，不杀倭寇誓不还，报国抗顽。

青山不老，但卢子才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扛枪上前线的青年，他已经走到92岁的人生边上，脸上沟沟壑壑尽是岁月的痕迹。回忆一生，当初也曾为抗击日寇血战沙场，也为保我河山而舍生忘死。虽然鬼使神差当了国民党的兵，但当兵的只是听指挥罢了，被命运驱遣罢了，他没有坑害过任何人，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，如果自己不是英雄，他相信自己至少不是罪人。